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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百四十六章 鞋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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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到妹妹的報告,薩瑪艾爾不意外。

“父親知道了嗎?”

“知道。”身為魔法塔的建造者,席恩當然有感應,只是判斷女兒和學生能夠處理,沒有出手而已。

“我讓他睡下了,這點小事不必煩擾他。”薩瑪艾爾心情不太好,自從關於不朽之君王的記憶解封後,父親就再也睡不好,拼命鉆研布拉德的魔法,可是越學越傷痛,根本已經得了失眠癥,還是他動用席恩分割給他的冥神權能,才讓他安睡下來,也是父親完全信任他,絲毫不防備他。

卡雅反對:“不算小事吧,從我遇到的襲擊來看,舊神還不如那些危險的外敵,目前入侵的也只是夢境一般的神識,真實的外神還不知道怎樣呢。”

“初代神是不一樣的,這個多元宇宙不比已知的境外宇宙差勁,存在至今就是證明。”薩瑪艾爾用自信的語氣安撫妹妹,若有所思,“說起來,神代也有過一次隱秘的入侵。”

“哦?”卡雅好奇,她完全沒有母神的記憶,對一切過往都不知情。

“蘭修斯做了一個夢,發現龍神塞菲斯的秘密。本來奧古諾不會宣揚塞菲斯的強大和來歷,諸神只是以為虹彩龍是魔法神奧古諾創造的生物。但是蘭修斯在夢境裏聽到神秘的囈語,反覆提到空想之龍、開門的字眼,後來神族當中就有塞菲斯是諸神黃昏,最終門扉的謠言傳開。那一次塞菲斯想殺了蘭修斯,鬧得非常厲害,直接導致賀加斯對奧古諾成見到底,母神也很傷心,還是塞菲斯發現了什麽,收手沒有殺死蘭修斯。”

卡雅有不祥的預感:“他發現了什麽?”

薩瑪艾爾翹起唇:“這我可不知道,不過白銀王路卡斯有一段非常有意思的描寫,當神代進入蝕月期,暗黑神的美貌也黯淡了一角。”

“你是說,他被侵蝕了嗎!?”卡雅震驚,這可是驚天醜聞,堂堂混亂神,宇宙最強的兩位主神之一,居然在那麽古早以前就被不知名的敵人煽動了?

但是非常合理,塞菲斯被眾神聯合攻擊,連帶他的父親奧古諾也悲劇隕落,肯定有個恐懼的源頭。

“很可能,但不嚴重,至少蘭修斯有清醒的意識,所以塞菲斯看在奧古諾的份上放過了,他也不認為初代神會屈服於區區外神一個觸角的擾動。但是,蘭修斯還是相信了那些囈語,在追溯中發現塞菲斯的身世,他是奧古諾借用始源之海幻之元素的造物,具有‘虛無’的屬性,虹彩龍的身軀只是外殼。其實空想之龍和幻之精靈一樣,才是抵禦外神天然的防壁,蘭修斯卻認為塞菲斯是讓外神通過的門。”

“為了關門殺了他?這就能關上門了嗎!”卡雅激烈地非難。

“至少他是這麽想的。”薩瑪艾爾不屑地擺了擺手,“身為毀滅神居然恐懼毀滅,估計塞菲斯都沒料到。”

卡雅只覺匪夷所思:“一個凡人我能理解,碰到危險關起門躲在房間裏,但是身為一位強大的神明,居然連戰鬥的勇氣都沒有?”

“這的確是個不解之謎,擁有混亂神職的蘭修斯輕易被擾亂神智,還是他天生容易被帶有毀滅因子的事物左右?但也可能是為了賀加斯,協調的神職難以抵擋此類侵蝕。不過真可笑啊,蘭修斯用這種自我陶醉的借口,做了多少事呢。現在約束賀加斯的降臨體帕西爾提斯,倒是和他更有共同語言。而且那位乖寶寶神祇哥哥,沒他也活得很好,還比蘭修斯在世的時候像樣點。”薩瑪艾爾對賀加斯的評價比蘭修斯高。

“變成白癡的史列蘭無法被邪念挑動,再也折騰不起來,倒是因此省了事。”

卡雅的心情很郁悶:“這些舊神不是二世祖,就是攪事精。”

“沒錯,卡塔瑞亞,你是父親的女兒,我的妹妹,可別像這些早該退休的舊神一樣貪生怕死,胡作妄為。”初始龍的後裔吩咐,金發女神點頭承諾。

薩瑪艾爾眼神一動,熔金之瞳閃耀著熾耀的光輝。

“說到諸神的傲慢,其實我一定程度能夠理解。在看到父親的過去時,我覺得這樣的世界毀滅也沒關系,那些傷害他的渺小存在都必須死,我不能理解父親為什麽還顧惜他的種族,扛起這個世界。甚至在成神後,連整個多元宇宙都承擔了。就算保護魔法,也可以將構成世界的元素抽離,讓那些軟弱無用的生命自生自滅。他們如同朝不保夕的蜉蝣,宇宙中的強大存在,能族、晶族、神族、外神,哪個都能輕易滅絕他們。第一代叛逆法師為了保護同時代的人付出了生命,龍法師茱莉亞在黃昏嶺線抵抗晶族和能族而犧牲,父親為了拯救艾斯嘉被囚禁千年,如今是我們抵禦著外神,可是,為什麽要強者負重前行,守護弱者,難道弱小就是必須被保護的理由嗎?”

“……”卡雅也不能回答這個問題。

薩瑪艾爾無奈地道:“父親就算強大了,是人類中的強者,還是改不了憐憫弱小的脾氣。別人對他好一分,他恨不得十倍以報。我認為這樣的他,和塵世的交集越少越好,否則那些貪婪的生物不知要對他索取到什麽地步,但是又不能幹涉父親的決定。”

“不過,因為睡眠期提前,我的返祖血統加強,我倒是理解了一些事。你已經知道,在神代末年,塞菲斯中了生命女神秦蒂絲的神名詛咒,被蘭修斯使用了時光禁術衰老而死。但我們初始龍本來不會受到後續法則的約束,時間和空間都不能成為我們的枷鎖。塞菲斯之所以將自己拘禁成虹彩龍的姿態,既是奧古諾的心願,也是塞菲斯自己的願望,他想做奧古諾的孩子,作為被期待而降生的生命,和他所愛的神明同死同滅,他想要尊敬並理解奧古諾所愛的一切,我也是一樣的,雖然我不能夠理解。”

“兄長,你不能理解嗎?”卡雅倒是能夠明白,黎姬的大愛仍然在她體內延續。

虹彩龍的化身一手放在胸前:“身為萬物吞噬者的我,沒有辦法和視為食物的眾生產生共情,不過凡事都有例外,我也想成為我種族的異類,我都能忍受吃掉父親的欲望,對於許多不算美味的零嘴放過又算什麽呢。”

卡雅心想你看父親的眼神,果然不是我的錯覺。

“蘭修斯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保護賀加斯,這恰恰是最大的傲慢。我可不想步他的後塵。我不理解父親的世界,但我會學習。我們未來的日子還很長,無論何時都要活下去,抓住未來,這是最重要的事。”

薩瑪艾爾道:“關於外神,交給你和安達是吃力了一點,我會召喚三條混沌之龍幫助你們。”

“混沌之龍?”卡雅眨了眨眼。

“是的,盲目與癡愚之龍索拉圖,戰爭與末日之龍加西亞,毒火與霜暴之龍坎特雷拉,他們各有特異能力,對付那些大章魚很有利。”

******

醒來後,席恩聽完養子的報告,點了點頭。他相信女兒的能力,也認可養子的安排。只是,兩頭混沌之龍已經在塞爾加文明的保衛戰中死去,只剩下末日之龍加西亞。雖然混沌種其實不會真正死去,他們會在概率中誕生,但是能召喚出黃昏龍種,夏爾的初始龍血統恐怕進一步覆蘇了。

果然睡眠期提前讓他的返祖血統更濃厚,已經接近他的先祖,最強的龍,龍神塞菲斯。

“夏爾,你的血脈已經恢覆九成了嗎?”席恩問道,心情覆雜。他的煉成陣能夠覆蘇的虹彩龍血統,只有八成而已,這是人力的極限,還是沒能戰勝創世神制定的煉金守則,之後的提升和回溯,都是夏爾自己的努力,和龍神血脈的強大。

“放心,主人,我永遠是您的孩子。”薩瑪艾爾柔聲道,這是一句沈甸甸的許諾。

席恩沈默下來,伸出手,從漆黑的袍袖露出冰白的皮膚,晶瑩剔透,手腕正中有一枚無比瑰麗的龍鱗印記,輝煌勝過世間所有的彩虹,這是龍族示愛的方式,結為伴侶的龍相互交換鱗片。還有個習俗,失去父母的小龍如果被族長養大,也會向養育者呈上一片龍鱗,表示絕對的忠誠。

“你還是孩子。”席恩失笑,搖了搖頭,把他當性伴侶幻想?法師根本不會考慮這個可能。倒是和他一樣,性別錯亂下生硬地模仿。

“我已經不是孩子了,主人。”薩瑪艾爾扁嘴,這個表情更讓席恩確信他還沒有成年,只覺得可愛,但是轉念一想,他的神色嚴肅了幾分:“夏爾,你真的想當女孩子嗎?”

為了正確引導孩子,他也看了不少相關書籍,還詢問最有經驗的父母(北城城主米利亞坦,把子女成群的米利亞坦震驚得不輕,戰戰兢兢給聖賢者普及育兒育女經,效果成謎)。關於性別認識,既有天性因素,也有後天影響。原本席恩不知道夏爾是返祖血統,和塞菲斯一樣沒有性別特征,以為小龍天生有缺陷,為了不讓孩子自卑,刻意不傳達性別意識。夏爾能變形成人以後,莫名其妙更愛花俏的打扮,喜歡鮮花,漂亮的顏色,把龍鱗變化成裙子。他一度以為是頑皮的風精靈從小打扮幼龍,誤導了夏爾,大怒下急忙制止,矯正夏爾的性別意識。

席恩因為自己少年的經歷,推己及人,覺得夏爾懂事了肯定會覺得這些錯誤的行為恥辱,堅定地不允許養子女裝,做男性的裝束。

可是,夏爾的原身是元素龍,沒有性別,他怎麽能用人類的標準去衡量?席恩認為女裝是羞辱,但是夏爾未必這麽覺得,女性的身體對他不過是一種形態的轉換。

所以,席恩正視孩子的意願,認真詢問他的想法。

薩瑪艾爾大喜過望,這還是第一次,父親不是以暴怒的態度談及他的性別認知問題,趕緊抓住幸福,殷切地道:“主人,人家是女孩子,我從三百多歲起,就有這個意識了。”

“那……好吧。”席恩抱著一絲別扭的心情答應,只要夏爾喜歡,覺得變化成女性形態舒適,他也能適應。

小龍一方面欣喜開懷,另一方面也擔心:“父親,您討厭嗎?”

“不。”這是實話,席恩從不覺得養子女性的姿態傷眼,不禁想起在血月最後一晚,地獄底層,那個在他懷裏飛舞的紅發少女,可愛的酒窩和明媚的笑靨……心底漫開奇怪的暖意,臉上也有點發熱。

“主人,我最喜歡您了。”

席恩的眼神軟化下來,只有孩子會這樣說話,這樣坦誠和可愛,而不是像他那樣,冷冰冰的維持什麽面子。

他也清楚自己的性格不討喜。

不過夏爾以外的孩子依然讓他覺得吵鬧,愚笨,煩人,席恩揉了揉額角,他永遠無法理解弟弟那種對孩童的喜愛。

所以他選擇了養龍,養神,而不是養人類,精靈,甚至更誇張的魔族。

“主人,您不舒服嗎?”發現他的小動作,薩瑪艾爾緊張地問道。

“不,我很好。”一覺醒來,地獄之主感覺這段時間燒灼的情緒平緩下來,精神也好了些,打算乘此機會完成西琉斯攝政王的責任。

“今天我處理公務,換這裏的衣服吧。”

“好,西琉斯期間,我還是保持這個樣子好了,不必向那些凡人解釋。”其實作為中性的虹彩龍,薩瑪艾爾也不討厭男性的形態,人類的兩性在他看來只是殼子,小時候穿女裝主要是模仿風精靈們的打扮,好玩而已。但是他清楚父親的性向,才往女性的方向發展。

席恩坐在床上,接過暖熱的毛巾洗臉,然後是漱口,其實他覺得清潔咒就能一步解決,不過夏爾在西琉斯王宮學了一身貼身侍從的技能,央求他讓自己物盡其用,席恩就當自己是試驗品,任憑孩子“練習”,不知不覺被慣出一身王族毛病,衣來伸手飯來張口,都分不出是自己在寵他,還是孩子變相在寵自己?

薩瑪艾爾快樂地為養父換穿衣物,席恩已經習慣養子為自己穿上繁瑣的宮廷禮服,但他還是制止了對方幫自己穿鞋,自己彎下腰,楞了楞:

“夏爾,這是你做的麽?”

剛剛鞣制好的新革閃閃發亮,細心地上了蠟,底部結實,曲面完全合腳,穿起來渾然天成,這不是他法師袍下面常穿的黑皮靴,而是一雙新鞋。

薩瑪艾爾開心地笑道:“是啊,主人。宮廷總管為首席騎士量身定制了新的禮服和長靴,我覺得有趣,就試試為您也做一雙好鞋子,我想讓你走路舒適一些。”

「有一雙好鞋子很重要啊。」

黑袍腦中浮現一個蒼老的聲音,來自千年前一個破敗的小村莊偶遇的老鞋匠,他瞇縫著眼,佝僂著背在狹小的火爐邊縫制皮革的身影歷歷在目,「雖然我這門手藝現在是越來越沒人需要了。」

老鞋匠擡起頭,看了一眼客人,不是通常人們看待黑袍避之唯恐不及的眼神,充滿恐懼和厭惡,平和滄桑中帶著一絲好奇:「不過,法師大人,你們都在天上飛嗎?」

「不,我們也在地上走。」年輕的法師冷淡地道,蜷縮在漆黑的長袍裏喝著退燒藥,裹著羊毛襪的雙腳放在一個小板凳上,怕冷地摩挲。鞋匠的孫女低頭縮肩,怯生生地拿來一塊破舊的毛氈,上面全是蟲蛀和破損,看得出是他們僅有的被子,卻拿來討好他這個“貴客”。彼時的席恩沒有拒絕,也沒有放下腳,就算他的襪子都比那塊毛氈幹凈。捧著藥碗的手滑下一顆蜂蜜糖,落在女孩的圍裙裏。

女孩沒有如他所想嚇得尖叫,也沒有吃,黑乎乎的手攥緊了糖,看了看忙著做手工活的老人,顯然打算給爺爺省下,和老鞋匠一樣皮包骨,只稍微有點肉的小臉綻開一個缺牙的笑容。

「爺爺做的鞋最棒了。」

她又說,「沒事的,法師大人,這毯子暖和,我們也怕冷。」

此時,魔法之王低頭看著這雙精致稱腳,用認真的心意和手藝制作的靴子,有所感悟:是的,法師也怕冷,需要在地上行走。

那雙老鞋匠用他給的魔化鱷魚皮鞣制的靴子非常合腳,附法後,在深淵也沒有出問題。老鞋匠的手藝真的很好,雖然在那個世道,用得到他這門手藝的客人確實很少了。

臨走的時候,除了制鞋的費用,席恩還給了一只元素之壺和一小塊厥樹根,壺連接了水元素界,厥樹根能變出少量的面粉——錢在這個世道真不如食物有用。

那時他輕輕敲打三下壺口,清澈的泉水湧出,示範如何使用德魯伊的法術媒介,深綠的樹根旁也出現了新雪般潔白的面粉。

「這是……」老鞋匠驚呆了。

「能變出清水和面包,如果你敢用。」穿上鞋的黑袍法師戴起兜帽,冷冷地道。

「謝謝您,法師大人!」老鞋匠和他的孫女追出來,連聲道謝。

因為那聲感激的道謝,不知為何,席恩後來半夜回來,在門上掛了個隱形的符咒,能驅逐高級以下的魔獸,對兩樣法器也施加了忽視的法術,省得引來左鄰右舍覬覦,反而給祖孫倆招禍。

他再也沒回去,就和其他路上結識的人一樣,匆匆別過。女巫梅羅曾經為感染了瘟疫的他治病,報恩後也沒再相見,還有同一個冒險小隊的夥伴……

就不知道那位老鞋匠,有沒有福氣做手藝做到死亡。

後來成為地獄之主,他命令手下領主封印次元通道,只是因為答應了世界之鑰菲裏尼奧,還有別讓這個世界的瑪那元素繼續流失,沒有那麽偉大拯救世人的心情,但是他腦海中閃過了所有在他生命中留下或深或淺印記的人們:導師們,朋友們,弟弟,父母,死去的和尚在人世的人們,其中也有這個老鞋匠和他的孫女。他想到,如果還活著,那麽沒有魔族以後的世道,可能對他們容易過一些。

“謝謝,夏爾。”席恩穿上鞋,微微一笑。

那時他遺漏了一聲道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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